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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黑洞的边缘游走
从初学跳舞,到第一次真正进舞厅,隔了起码三十多年,跳舞也早不是前卫时尚的同义词。四年多以前,从客居两年的大理回来不久,我第一次走进省城的舞厅,不是跳舞(当年学的三步舞早忘了),而是看看“传说中”的舞厅。是在西门内,门票不到十元。灯光昏暗,客人不少,舞池深处就像黑洞,神秘诱人。坐上舞池前的椅子,喝着一瓶国产的垃圾啤酒,六元,便宜得可笑,也第一次知道,这里不比酒水昂贵的夜总会KTV或酒吧,居然也像街边茶馆,卖五元一杯的茶。
看了一会儿,起身往黑洞边缘走,几个衣着暴露的熟妇,仿佛盘旋此间的罪恶天使,纷纷上前,要把你拉进黑洞蒸发,一边在你耳旁挑逗,菜谱一样,报着服务价格。我有些惊慌,使劲挣脱拽着不放的女人肥手。去厕所的通道,门前不远一排椅子,坐了十来个姿色和年龄各异的女子,不是等上厕所,而是等着舞客来请。进了厕所,肮脏,残旧,饲料槽一样的瓷砖尿池,泛着锈迹黄渍,如同省城从前的街头公厕。
又过了四年,我才第二次进舞厅。这家舞厅居然还在,只是大门开到同一幢楼的另一端,换了一个名字。门票涨到十元,垃圾啤酒也要十元,茶还是五元,便宜得依然可笑。遗憾的是,除了厕所比以前现代和稍稍干净,舞场远没当初闹热,或许位于“脸皮”愈来愈薄或故作高雅高贵的主城区内,只得惨淡经营,没关门就算幸运了。少了舞客的舞池,后方黑洞更加幽深,就像神秘莫测的宇宙起源。
那晚,从我来到我去,两小时内,舞女比舞客多,但前者也就大约十个,姿色多如江湖人士所谓歪瓜裂枣,多数来自小城镇,衣着暴露然而老土,脚上不是劣质的肉色短袜就是劣质的及膝丝袜,孤魂野鬼一般,在幽暗场内游走,不时凑到你的身旁耳边挑逗。唯一像样的,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眼镜舞女,长发,蓝底碎花连衣裙,坐在空荡荡的舞池边。跟拉夫或抢亲似的熟妇不同,她一直在看手机,跟着音乐自娱自乐,歪着脑袋哼歌,貌似孤傲知性,不像来跳舞,而像坐在那里打发无聊。她的生意,显然也不太好。
据我后来所见和一己划分,这家冷清舞厅,只能算省城的四线场子。将近两个月前,我第一次走进二线舞厅,是在主城区外,然而跟着手机地图导航,也没找到入口,只好在僻静小街一个杂货店旁,问一个跳健身舞的中年妇女。“你说的是跳砂砂舞的地方吧。”她老公门前吃晚饭,给我指点迷津。
到了跟住宅小区相邻的门口,只有县城旅社一般的小灯箱。门票还是十元。上到二楼,如中型会场,舞池空着,四周椅子稀稀落落坐了男女,仿佛在等嘉宾讲话剪彩。我正纳闷,音乐正式响起。舞池前方稍亮,很快站满各色“女神”,多半高挑青春,穿着打扮,跟我去过的冷清四线天壤之别。不出半小时,男男女女像从石头里蹦出,全场几百号人,热闹如跳蚤大集。魔幻的是,不比多年前我在澳门等地见识的“金鱼缸”或夜店女,舞女们在舞池前自动站成一层两层甚至三层四方阵,把年龄各异的舞客围在中间。“女神”淡定自若,守株待兔,男人团团乱转,或在阵前张望,极似两军对垒,神色万千,暗中较劲。
我跟两个三十来岁的“女神”跳了几曲。后来所见,她们是这里常客,目光精到,一眼就知你是菜鸟。二线舞厅一曲十元,每曲三、四分钟。不论舞女舞客,会不会跳舞不要紧,重要的是,微明之中,随着音乐共舞或挪动脚步,不关精神,无视身家,或许让你暂时忘掉绝望孤独和荒诞人生。第一个“女神”吊带短裙,汗津津,有些发福,普通话,在你耳边高叫“我爱你”,这话,她肯定早已当成礼貌用语或顺口溜,为了谋生。第二个“女神”高挑文雅,也是吊带短裙,喷了香水,省内某地口音,做过宽带,坐你旁边搭话,告诉你站成四方阵的“女神”和坐成一排较为保守的“女神”有何不同(坐着的,多半只跳交谊舞),然后:“我请你跳一曲嘛。”就像“我爱你”,这也是礼貌用语或顺口溜,为了谋生。
夜里十一点左右,赶集进入尾段。空调风扇猛转,场内仍是烟味、汗味、体味和女人的脂粉味,偶尔一缕香水味。一天辛劳就要结束,有的舞女对着柱上或墙边镜子略整妆容、衣衫或头发,有的拿起桌上茶杯喝水(舞女也得买门票。不少舞女自带茶杯水杯,省了茶钱饮料钱);有的一边跳一边偷偷打呵欠,要么边跳边看手机;有的只在灯光较亮的边上跳素舞(交谊舞),在灯光微明处跳,用“宽带女神”的话说,挣的都是辛苦钱。
一曲散了,手机光亮不时闪烁,总有舞客舞女互加微信,或微信付款,或现金支付(有舞女找钱时,对着灯光审视百元大钞真假)。舞池边的四方阵,屡经换位补位,这时散乱得已不成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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